【導讀】： 劉鎮偉，香港無厘頭電影文化的代表人物，內地稱他爲後現代解構主義電影領軍人物，是周星馳和王家衛先生的良師益友。他把英年早逝的“奪命剪刀腳”編劇黃炳耀視爲天才，同時他也認爲自己是天才，一個容易被人誤...
受葡萄導演的電影影響，本以爲他是個思維跳躍、語不驚人誓不休的人物，但在實際採訪中，技安給人的感覺是心態很平和、思維很正常、觀點很中庸、長相很大叔、熱腸很古道、國語很一般、手勢很輕柔的一個導演。
“新東成西就”不“金庸”
記：最近的賀歲檔沒有看到你的作品，有什麼新片計劃？
劉：2010年我一直忙於宣傳電影和寫劇本，過完年來就會開拍。內地的觀衆可能有一個感覺，我經常拍賀歲的電影，其實在香港那時候，我一年會拍很多片，不像內地的導演，他們一般不會拍太多的電影，慢工出細活。而香港當年產量要很多，要滿足東南亞市場，所以速度要快一點，我最快的速度，一年七部電影，包括導演編劇監製，所以在香港那時的暑期，聖誕、新年、農曆春節都會有我的電影。現在我在準備拍《新東成西就》，因爲已經20年了，我想拍一個新的版本，是個現代的故事，讓大家再樂一回。
簡單的查下劉導之前電影的上映日期，確實是一年中很多的檔期都有他的片子上。無意中發現有兩部片子是在7月6號上映，分別是95年的《回魂夜》，還有2010年的《出水芙蓉》，而7月6號是國際接吻日，不知是否僅僅是巧合？而《賭聖》和《機器俠》都是在8月18日上映，是否也表明劉導曾經希望那部科幻無厘頭作品能在內地開創一個時代？
記：重拍《東成西就》，有什麼地方想再來顛覆一下？
劉：我不會用“顛覆”這個詞來形容這次的創作方向，也不會再拿金庸“射鵰”裏的角色來顛覆，但會給觀衆驚喜。之前有一個觀衆對我說，當他壓力很大時，就會把《東成西就》拿出來看，看完之後就開心放鬆了，這是對我最大的回報。
怪蜀黍外表下的爆棚愛心
記：你覺得你的喜劇片的處理方式，跟別的導演比起來，有什麼不一樣？
劉：我的故事裏永遠都有一個愛情在裏面。當然很多導演都是拍這些元素，但像我這樣，從大喜到大悲的，就比較少一點。所以有評論說我拍的片是悲喜劇，我覺得這樣說比較靠譜，因爲我常常說，自己是在拍悲劇，只是用喜劇的手法拍出來而已。
雖然劉導很少在採訪中提到他太太女兒的生活細節，儘管他曾說一些肉麻的表白，他只會寫在電影對白裏，但有一點不可否認，在劉導那一副怪蜀黍的外表下，有一顆永遠25歲的愛心。你能想象徐克在拍完《蜀山傳》後跟施南生移民，過着相妻教女的生活嗎？而且劉導執著表現的那份愛意，如泉水，如岩漿般自然噴薄，不需要人工的外力操作，就如同《越光寶盒》中的孫儷，我們永遠知道她愛着鄭中基，至於爲什麼會愛，那不需要理由。需要嗎？
記：您早期是以拍關於鬼的喜劇片見長，內地不能拍鬼，得到最後有一個心理方面的解釋，那關於精神病的故事，您覺得在《回魂夜》的基礎上，還能什麼突破？
劉：我覺得是不會有什麼突破的。因爲當時我在拍這個戲的時候，心情是非常非常低落的，這個人物就是真實的我在《大話西遊》裏面導演的心態，當時我寫了這個故事，我個人覺得很天才，但出來後被罵得很慘。特別是邵氏裏面的方逸華小姐，她覺得我是神經病，孫悟空怎麼可以有愛情？我聽了很難過，就決定把《回魂夜》寫成一個以爲自己很天才的人，能捉鬼之類的，但不被人接受，別人認爲你有神經病。當時的事情是非常非常痛苦的，現在沒這麼痛苦了，如果要說有什麼突破，就是我把這個包袱放下了。
記：您特別中意時空穿梭的題材，在這種故事上，除了過去人到現在，現代人到過去，短時間內不斷的重複之外，您覺得還有什麼花樣可玩？
劉：這是關於生命的命題，所以永遠可以有新的故事。爲什麼你會生，會死？還有陰陽，易經之類的。
劉導對於《回魂夜》有特別的感情，是把自己那時的心態放在主角的身上了，所以他說出“不能突破”也是很容易理解的。至於時空穿梭之類的題材，他之前拍過《無限復活》，鄭伊健和張柏芝回到了幾天前，然後跟幾天前的自己有交錯有誤會，這樣的套路近年來有了新的發展，比如《時空犯罪》《恐怖遊輪》。
我從來不像王晶那樣“惡搞”
記：您的黑玫瑰電影，喜歡以早期電影的表演方式來“惡搞”，那內地的老電影，您覺得有有沒有想過來調侃一下？
劉：我對內地的電影文化不太瞭解。我看過《大鬧天宮》，講三隻狐狸精的《天書奇譚》，當時香港很少能看到內地的影像作品。以後隨着我在北京呆的時間越來越長，而在香港的時間會短，然後慢慢從羣衆中瞭解內地觀衆的想法，這些確實是香港人缺少的地方。
我自己有一個事情，是需要你們替我向所有的觀衆解釋一下，我不太瞭解內地說“惡搞”這個詞，到底是貶還是褒？像黃奕拍的《十全九美》就比較惡搞。但我真不太瞭解惡搞的具體意思是什麼。
你剛纔問到的黑玫瑰，其實我是很尊重它的。我的搞笑是沒有一個環節是貶它們的，所以爲什麼觀衆看得這麼開心，爲什麼當年會掀起一股潮流，所有人都來拍懷舊的電影。內地相信也有很多觀衆喜歡老電影，如果你從愛的角度去拍它，相信這股潮流會回來。
有個事情能拿出來講，當年拍《九二黑玫瑰對黑玫瑰》，開始時的三四天，梁家輝做得不好。我問他知不知道爲什麼做得不好，他說不知道，老是覺得演出來的感覺不對勁。
我對他說，你犯的毛病跟王晶導演拍的那些貶人家的電影的問題是一模一樣，我並不是說王晶不好，但他用的手法是錯了。我對家輝說，如果你扮演呂奇這個角色，你應該愛它，不管是反角，正角，甚至是小丑，你不懂得愛這個角色，於是接下來梁家輝愛上呂奇這個角色，他投入了，於是你會覺得這個角色很可愛。跟王晶拍的呂奇是有很區別的。其實很多人都演過呂奇，比如羅浩楷在《歡樂今宵》節目中。
呂奇原名湯覺民，廣東臺山人，1949年七歲來港。1958年考入中聯演員訓練班，翌年加入邵氏粵語片組，簽約五年，第一部主演電影爲《戀愛與貞操》。1964年，呂奇約滿邵氏，轉爲自由身拍攝電影，他憑《公子多情》一片成名。從影廿多年間，主演超過六十部電影，當中著名的有《姑娘十八一朵花》等，與他合作的不乏當紅女星，而陳寶珠更是他銀幕上的最佳拍檔。
在王晶編劇的《精裝難兄難弟》裏，呂奇的走紅聲線來自尿急，謝賢的歪脖和公鴨嗓是由於試鏡前夜被揍，曹達華的吊鋼絲靈感是因爲在樓頂修天線而失足，恰巧抓住了一把線而僥倖未死！
惡搞文化，又稱作Kuso文化，是一種經典的網上次文化，由日本的遊戲界傳入臺灣，成爲了臺灣BBS網絡上一種特殊的文化。這種新文化然後再經由網絡傳到香港、繼而全中國。
在訪談中，讓人印象特別深刻的地方是，劉導對自己的電影被鑑定爲“惡搞”很牴觸，他可能很不明白，沒幾年前被內地捧爲神一般的後現代大師，爲什麼又會被認爲是在惡劣的搞笑呢？
其實這很容易理解。當世紀之交內地網絡文化興起時，需要獨特的網絡語言，《大話西遊》於是被熱捧成語錄般的作品。但不要忽視網絡文化的另一重特徵，就是反抗權威，當填補空白的功能完成之後，網絡文化就會對任何已成權威的人物言論觀點作品進行挑戰，經典與權威之間界限很模糊。
《九一神鵰俠侶》是劉鎮偉當年的一次冒險
記：您早期的作品《九一神鵰俠侶》，將古代的故事轉換成現代背景，就如同西方的《羅密歐朱麗葉》也曾被拍成現代版本，您覺得還有那些傳統故事特別適合轉換成現代版本的？
劉：我們國家太多歷史，文化，山海經，封神榜，梁祝也可以變成。拍完《賭聖》之後，是非常痛苦的，拍完鬼片賣錢，所有人都來找拍鬼，跟當時沒什麼名氣的周星馳拍《賭聖》，破了香港票房紀錄，所有人都來找拍賭片。有一天我想，得做一些自己要做的東西。
那時我對元奎說，成功了，我們還可以繼續拍戲，不成功，你元奎還可以繼續留在電影圈了，我可是要拜拜的。最後拍出來大賣，包括海外再買劉德華的作品，價錢要提高很多。於是就出現你們所說的後現代主義，之後杜琪峯就開始拍《東方三俠》之類。所以當時是一種很大膽的嘗試。
好萊塢也會抄襲我們的喜劇橋段
記：你喜歡腦筋急轉彎問題嗎？比如說什麼英文字母是大多數人最愛聽的？您覺得您的思維，跟這種有共通之處嗎？
劉：我覺得這個CD很好聽。（哈哈）跟腦筋急轉彎相通的地方，特別是喜劇和恐怖片，就是需要有意料之外的東西。如果你預料到下一步會這麼做，就不會去笑，恐怖也是一樣。
但我覺得除了CD之外，還有一個詞是會聽到更多，就是NO。從小我們爸爸媽媽就會說NO，所以我現在常對我太太說，別對女兒說太多NO。
記：那你有看過金·凱瑞的《好好先生》？覺得這樣的喜劇片跟香港喜劇片的區別在哪？
劉：我覺得那個片子非常好，用喜劇的方式，講了一個人生的大道理。香港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是中西方文化交匯的地方。在我當導演的80年代，香港電影受美國電影文化影響很大，但慢慢的情況有所變化。
舉一個例子，亞當·桑德勒演的一部關於特工的片子，主角是個理髮的。是在《功夫》之後拍的，有一場周星馳和包租婆的追逐戲，本來是先有周星馳在很快的遊，肥婆很慢的遊，跨欄之後，纔有後來電影上出現的追逐場面。但周星馳不演那段，理由是上海的河道很骯髒。哥倫比亞翻譯過《功夫》的劇本，幾年後我在電影院看桑德勒的片，就看到了我們之前寫的那個段落。所以我是特別希望姜文的《讓子彈飛》真的去拍一個好萊塢的版本，雖然我還沒有看過。
劉導所稱的那一段，是亞當·桑德勒在2008年《別惹佐漢》的第13分鐘左右，和約翰特託羅在水裏的一場追逐戲。
第一次當導演就遭遇攝影師的“出賣”
記：第一次當導演的時候，有什麼比較有意思的糗事？
劉：第一天晚上，是我最難過的一個晚上，在我當導演之前，其實我是一個電影公司的老闆，不是一個創作人，我是做銀行的工作。公司垮掉之後，我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到底是繼續回銀行工作，還是在我失敗的地方重新再來。我選擇了後者，因爲如果是選了前者，我到老了會有遺憾，曾經有一個問題放在你面前，你沒有去選擇。
因爲當時沒錢，所以想做編劇，東山再起。那時碰到王家衛，也是特別倒黴，即使是那麼有才華的一個人，最大的電影公司卻把他放在黑名單。接下來我當了導演，首先我要找我的班底，把最熟識的人放到我的身邊。
但我沒想到，之前非常熟的一個攝影師，當衆給我難堪。因爲我確實對攝影什麼的不懂，我說我想拍一個許冠英特寫，那攝影師問我到底要哪種鏡頭，75還有85，我怎麼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當時我都快哭出來，接着我說：你幫我吧，我真的不知道。
那時他很驕傲，在所有人面前壓倒了導演。他接着說，75，放上去。這個鏡頭改爲手提，拍了20到30個鏡頭後，他過來跟我說，導演對不起。我對他說，現在開始拍戲。
最難受的是，一個朋友突然間這麼對我，我才知道他不是我朋友。後來我成名了，我再沒有用他。到他最倒黴的時候，到北京時已經在拍電視劇了。我叫製片去找他，拍《天下無雙》。他到北京見了我的時候，他真沒想到我會再扶他一把，後來再拍《情癲大聖》，現在在幫谷德昭他們拍戲。
“葉問”題材是我第一個想到，當時想拍喜劇片
記：如果王家衛現在還在和你一起寫喜劇劇本，你覺得會是一個什麼樣的題材與感覺？
劉：一定是《阿飛正傳》，那時有40多個版本。而且應該拍電視劇，因爲人物很豐富，蘇麗珍和梁朝偉的那個賭徒的故事，都沒有發展出來。如果能拍出來，一定會是電視歷史上一個非常特別的東西。
據說《天長地久》就是《阿飛正傳》的一個番外篇。
記：最近幾年葉問的題材大熱，都爭着拍，包括王家衛的《一代宗師》，您有沒想過拍“葉問”題材的喜劇片？
劉：有，不但想過，而且是第一個。那時還是96年的時候，就想拍葉問，拍他成長過程中的故事，到香港教拳啊……這些，甄子丹，周星馳錢都拿了，都準備開拍了。但後來因爲種種原因，我也離開電影圈去加拿大，把錢都退了，所以沒拍成。後來甄子丹因爲葉問成功，他還打電話來謝我。
看甄子丹之前在《畫皮》中的表現，其實他很有冷幽默的潛質，關鍵是找到一個氣質不同的喜劇演員搭檔，有一個好的定位，應該會出彩。就如同姜文和葛優在一起，效果就正好。
記：如果你有機會碰到30歲時的自己，最想跟他說的一句話是什麼？
劉：我會對他，也就是對30歲時的自己說，好好享受生活工作中的一切，每件事每個人每一分一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