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被一聲“擦皮鞋噢！”所吸引。“擦皮鞋”好象是三四十年代流行於舊上海的事，現在已很少見到。順着聲音回望過去，一個老人揹着一個木製的器具，從身後走來。老人大約六、七十歲，卻步履輕盈。或許是我走路時的“咯噔”、“咯噔”聲，老人的視線隨着我的腳步在移動。我低下了頭，下意識的用腳趾摳了摳腳上的皮鞋，有力的踩在地上。“咯噔”、“咯噔”，步伐比稍前快了些。又一聲“擦皮鞋噢！”，在聲音的牽引下，我的視線與老人的視線相互對視了一下，目光又很快轉移到了腳下。或恐老人會偷走我的皮鞋，趕緊向前急走幾步。不多遠又停了下來，臉上被剛纔那點小人之心羞得通紅，使勁的跺了幾下腳，灰塵從黑色的皮鞋底下散開，像一團霧。不如把皮鞋擦一下，一個念頭在腦子裏產生，於是便停了下來。
擦皮鞋的老人從我身旁走過時，不再爲我的皮鞋所吸引，更沒有問擦不擦皮鞋，反倒昂着頭。我張開嘴卻沒有發出聲，伸在半空中的手又縮了回來，看着老人向前走去。
“擦皮鞋噢！”不遠處，老人又叫了一聲。
“擦、擦皮鞋的。”我的手又伸向了半空。
“擦皮鞋哪？”
“嗯！給我把皮鞋擦一下。”
老人轉過身，走到我面前，放下揹着的木製器具——一個長方形的小木箱，木箱上有一個像汽車剎車的腳蹬。
“上不上臘？”
“臘就不上了，擦一下就行了。”
老人伸手從木箱裏拿出一副黑色的`手套，就在戴上手套這一瞬間，我看到了老人的兩隻手全是疤痕，皮膚皺在一起。我渾身一顫，頓時覺得一股東西要從口中泛出，便立刻轉過身去，後悔還是不擦算了。可擦皮鞋的已用那滿是疤痕的手在挽我的褲管。
“我自己來。”我畏縮的後退了幾步，彎身捲起了褲管，順勢又瞄了瞄擦皮鞋的手。這時擦皮鞋的遞來了一隻鞋套，我拈着鞋套的一角接了過來，甩了甩，套在了腳上又重新穿好皮鞋。
“老闆，請把腳放在這裏。”擦皮鞋的指了指木箱上的腳蹬。
“我不是老闆。”我一邊把腳放在腳蹬上一邊沒好氣的說。剛纔的一瞬還在腦海裏，我開始有點厭惡這個擦皮鞋的了。
我直立的站着，腳蹺在木箱上的腳蹬上。擦皮鞋的半蹲着，躬着腰開始不停的用刷子刷皮鞋上灰塵。在擠鞋油的時候，我又看到了他那雙手，手呈爪形，顫抖抖的擠着鞋油，有種吃力的樣子。
“擦皮鞋的，你手都這個樣子了，還擦皮鞋哪？”出於好奇我問了一句。
擦皮鞋的沒有立刻接我的話，但我還是捕捉到了一個細節，在我問他時，他用手扯了扯手上的手套。
“是燒傷的，還好還能動，擦皮鞋又不是什麼多重的體力活。”過了半天，擦皮鞋的淡淡的回了一句。
“噢！”
“街上太髒了。”看他用棉布使勁地在皮鞋上擦來擦去，我隨口說了一句。
“我看你們城市還蠻幹淨的。”
“你們城市，你不是我們這裏人啊？”
“我是蘇北人。”
……
我與擦皮鞋的開始攀談起來。交談中對他的身世也有了一些瞭解。
老人是泗陽人，十多年前在本市的一個工地上做工。白天幫人家搬磚頭，拌水泥，晚上看護工地。就在一天夜裏，工地旁邊的一個飯店冒起了白煙，老人看到了，就衝了過去，用腳踢開門，拎出兩個液化氣瓶，抱出一個小孩，就暈了過去，醒來時躺在醫院的病牀上，渾身大面積燒傷。
我對老人說：“你是英雄，我們這座城市應該感謝你啊！”
“算什麼英雄，看到失火，聽到伢子的哭聲，誰會不這麼做？”
“你怎麼現在擦起皮鞋呢？家裏情況怎麼樣？”我問了一句微不足道的關心的話。
“家裏有老伴，兒子、兒媳，還有個小孫女。孫女上幼兒園了，老伴帶。兒子、兒媳在蘇南打工，農忙的時候我就回去。”
“那你應該回去息息啦，家裏捨得你在外邊。”
“家裏是不想讓我出來，每次農忙回去，就拖住不讓走，家裏也不缺我擦皮鞋這點錢，可是總覺得做點事踏實些。再說擦皮鞋也不累。”
“你是救人受傷的，政府就沒有個說法？”
“發了個證書，獎了二千塊錢。”
“就這些啊，對你以後生活就沒提。”
“以後的生活，我還能幹一些活，提什麼。命是政府給救過來的，好在我還有一條命，人家伢子纔可憐呢，爸爸媽媽都被那場火燒死了。”老人低下了頭，手中的刷子發出沙沙的聲音。
我沉默了半天，說了一句：“真不好意思，要你給我擦皮鞋。”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是不給錢，你是在照顧我生意。”老人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
“我看你生意並不太好，在我們小城市給人家擦皮鞋的不多，可能大城市會好一點。”
“話是這麼說，可這裏人好，我燒傷的時候，多少人在外面排隊爲我獻血，在這裏像跟家裏一樣。”
我不住的點頭，“是、是、是跟家裏一樣。”
這時，我們的身邊圍了幾個人，好象跟老人都很熟悉，對老人又都瞭解。
那年，老人燒得不輕，躺在醫院裏三天才甦醒過來，全身的血換了一大半，當時，醫院血庫缺少相同血型的血，在急救室門口獻血的人排起了長隊，就這樣老人在醫院住了將近三個月。出院後，回到工地上拿自己的東西，看到了燒塌的房子，聽說被他救出的那個小孩的父母已燒死，老人嘆了口氣，把政府給他的二千塊錢獎金，又丟了五百塊錢給孩子的家人。老人也從此在附近租了間房子，開始幫人擦皮鞋。聽說被救的那個小孩今年已考大學，老人經常去看他。
……
聽人講完老人的，老人把我的皮鞋也擦好了，皮鞋擦得鋥亮鋥亮。我會意的向老人笑了一下，起身就走了。
“小夥子，擦皮鞋錢還沒給呢？”身後傳來擦皮鞋老人的叫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