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故暖自尋。孤雲舒捲不休，潮汐更改的聚散滄桑，承擔歲月彌留的一種絕響。晝夜與否，聆聽這熟悉的笛音，摒棄浮華，巷口花開，遇見以眼淚，以緘默。然而心絃都附與蒼煙落照，化作春泥，掩藏曲調的風雪，一去不復返。——題記
守望原地，各自紛飛的落葉，藏過夏花的絢爛。閒暇，一些人，一些事，穿過深思時的單薄，月色悄無聲息，花好無缺，不懂生活的尋常，只道一顆心的珍貴，透徹而生。是時候，巷口變窄了，耳畔的懷念是它途經的暖，在於那笛，那音，那純潔。如同，天邊湛藍的顏色，在浩渺無垠下的光鮮，除了放空自己，讓每一朵白雲行走，它的愛是一曲天籟，逍遙而過。不悲不喜，時卷時舒，單純而美好。
一個人，再次路過這個熟悉的地方時，我選擇了傍晚，好讓月色的情絲和晚霞一樣吹奏出思念的笛音。久違的美妙，被時間的風霜雨露所縫補，剪短的夕陽，微涼的感覺，將記憶灌注如謎。我知道簡單的聆聽是一種幸福，在這樣的時刻，吹笛，回味，亦暖心。
當我拿着僅有一味的情，以歲月的姿態，詮釋着笛音離開的理由。不捨，是我在倏而遠逝的日子裏獨自聆聽它，不棄，是我在刻骨銘心的領悟中握手珍藏它。每一次，從心底升起，胸懷都是熱的。
而當年輪的指針停歇在額頭的那一刻，我開始回想腦海僅存的符號，淋溼的情緒連着感動，一如多年前的熟悉畫面。記得遇見他的第一次，是搬家的時候，那一年我和母親搬到了村裏的巷口。
第一眼看見他，除了來自內心的陌生，還有幾絲畏懼。滿頭銀髮，留着長長的鬍鬚，坐在一張竹椅上，一席灰色長衫，皺紋和老年斑已佈滿他的臉頰和脖頸，這就是我對他的初次印象。然而最吸引我的注意，便是他手心裏的一根笛子，緊緊握着。那是竹子質材做成的，外形細長，表面的蠟黃色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光滑。當陣陣微風吹拂過他的鬍鬚時，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這根竹笛，輕輕碰觸嘴脣的瞬間，翩躚而舞的綠葉會時不時地落下幾片在他的發肩，格外清脆動聽的笛音，以此沉醉，以此浸潤時間的偏差。
我在原地久久佇立不動，他的音，他的美，讓我感覺到空氣中的質樸無華。我並沒有選擇立刻向前打攪他，他的老者風度，自然芬芳，是我發自內心深處的敬仰。所以我在沉默的享受中，聆聽他的笛音，清晰的視線中，我彷彿看見他的眼角邊緣流露出幾滴晶瑩。
那時，母親也是在我身旁的。她也像我一樣被他的笛音所陶醉。當我表示自己要鼓起勇氣去和他打招呼時，母親的手拉住了我。母親的原因很簡單，怕我的淘氣惹人生氣，把他的竹笛弄壞，而且家裏也是剛剛搬來的。那一刻，雖然我被母親牽着小手回到家，但是一路上我都在想着該如何和他來一次天真無邪的交談，好讓他教會我吹竹笛。毫無疑問，兒時的臆想過程總是很期待，很愉悅的。
然而與他的第二次見面，我的心情卻是不開心的。那一天，母親和我鬧了矛盾。我一個人來到巷口處，低落着頭，生着悶氣，徘徊不定地走着。他就端坐在那張竹椅上，喝着搪瓷碗裏的茶。當他看見我的身影時，他便朝我的方向走了過來。親切又慈愛的聲音在我耳邊吻過，他叫了我一聲孩子，問我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面對他的疑問，我是沉默相對的，依舊埋着頭。而當他以溫暖的雙手將我的頭擡起時，我眼角閃爍未滴的熱淚，終於掉了下來。他不知道我是和母親吵架而離家的，所以他的關心讓我頓時倍感溫暖。一瞬間，我竟不知哪來的勇氣，將頭投入在他溫暖的懷裏。
他用他的衣袖幫我擦拭淚水。緊接着，他從家裏面拿出一根竹笛。當他準備以此來挑逗我開心時，他並沒有立刻把竹笛遞到我的手上。相反，他先吹起竹笛，讓笛聲來吸引我的注意力，好讓我停止哭泣。靜靜地，耳畔聆聽的聲音，讓我的眼角漸漸平息了鹹澀的淚水。於是，我開始伸出雙手準備去觸碰竹笛，他樂呵呵地說着已經準備教我如何吹竹笛。
那一刻，欣喜若狂的表情，讓我把不怏的情緒早已拋到九霄雲外。於是，他一邊將竹笛放在他的嘴邊叫我看他的姿勢，一邊也用他佈滿老繭的手緊緊地摟着我，生怕我摔着。而我就在一旁聚精會神的聽着，還時不時地眨眼睛。
他首先教我嘴脣自然閉合，然後讓我把雙手捧在笛子兩端，左手握頭，右手握尾。然後讓我將吹孔置於下嘴脣下沿，對準吹孔吹氣。當我模仿着這樣一吹時，卻是很難聽的聲音跑了出來，接着幾次都是沒有聲音的。他看着我緊張又困惑的表情，不由得笑了。他多次細心教導，特別是在氣息衝出時，他告訴我要讓氣息成爲一束氣柱往吹孔下方斜着吹去。奇蹟的是，我竟然吹響了一次。最簡單的嘗試，最初的吹奏，反覆多次的練習。我便也可以吹出那麼幾聲。
那天下午，我都是在那裏度過的。母親是找到了我的，這是母親後來告訴我她看見我就待在那裏學習吹竹笛。她說當時的我看得入迷，而且她就在對面的鄰居家裏看着我是如此認真吹奏，儘管聲音不是很動聽，但是母親還是稱讚了我，說我真棒。
一回生，兩回熟。之後的日子裏，我便總是習慣性跑到他那裏去玩。我親切地叫他爲竹笛爺爺，他也叫我乖孫子。有時，我會和他一起在綠蔭樹下吹起竹笛，給他端茶倒水，我也會賣萌撒嬌去蹭飯，我甚至會玩起他的長鬚。而淘氣的我總是每次可以給他帶來無盡的歡樂，逗得他合不攏嘴。這樣的情景，使得每一個路過的鄰居都會說爺孫倆真是好默契。
久而久之，我也發現了一個問題。當我詢問他家裏爲什麼只有一個人守着偌大的房子時，他不禁感嘆地說了一句習慣了。從他渺茫的眼神中，讀出的期許已然成殤。從他老去的身子中，看出的風霜已然無淚。他靜靜地坐着，沒有理由。
我意識到他的不願說，所以我也不再細問。當他轉移話題告訴我說，讓我聽他最近剛學會的曲子時。那一刻，他言語裏的滄桑，濃縮成歲月的真相，經受不起任何人的打擊。聽着，聽着，音符盪漾間，細胞裏再次的麻痹，讓我不由自主地擁抱起他，相互依偎的溫度，剛剛好，深深，暖暖。那一刻，他的淚毫不掩飾地滴落在我的鼻樑，直至嘴脣，鹹澀無比。
我不知道這樣的緣故。後來，我鼓起勇氣希望母親告訴我真相時，母親把我牽到房間，用平緩的語氣對我說道，我敬愛的竹笛爺爺其實是一個空巢老人。他的子女常年在外工作，春節都難得回一次家。他的老伴在一場無情的肺癌中去世了，那時他剛滿六十歲，對他打擊很大，一夜之間頭髮都白了很多。而現在他卻八十歲了，二十年的獨居，偌大的房屋，一個人面對殘缺的心情，他心裏別提多苦了。
當我問母親，他沒有選擇和他兒女去城裏居住嗎？母親說老人心中很大的原因是想着自己都六十了，而且一輩子生長在農村，落葉歸根的心願很堅定。所以，在之後的日子裏，他每天都會吹奏竹笛來懷念曾經的美好，好送去真摯的掛念。那一刻，我的意識是，他選擇平靜地待在故鄉的土地上，像落葉般歸根。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四季更迭，只是人的生命僅一次。如此赤裸直白的緣由，是那種源自竹笛深處的情感，簡單，質樸，讓我心生感動。聽完後，母親告誡我說要我有空多陪陪他，趁着他身體還硬朗，多給老人送去快樂。
從此，每次去竹笛爺爺家的時候，我都是把他當做孩子一樣。我會把母親給我蒸的雞蛋帶給他吃，我會幫他捶背，捏肩膀，我也會把自己在學校學到的詩歌背誦給他聽。不爲別的，他也需要更多無微不至的關心。而當我的初心開始漫上腦髓，成爲我不可或缺的夢時，我知道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去實現它。所以每次我都儘量多在他面前吹奏竹笛，我希望他可以因此減少些許對於竹笛的孤獨與愁苦。可當我認真的吹起時，他的眼裏卻是對我一個孩子天真與無邪的自然，閉眼與睜眼間，他的朦朧，我的清晰，竹笛聲聲，都是感人的畫面。
那時的我，不知道眼角流出的淚水所表達的意義，只知道是鹹澀。每一次他都會對我母親說我很懂事，很有孝心。而我那時堅信的領悟和智慧，也爲我以後的成長奠定了基礎。懂得關愛的品質，讓我懂得了“百善孝爲先”的美德。不僅僅是兒時課本里面一字一句，更是人性中與生俱來的情感。
我懷念的，是無話不說的笛音。起初，經過，也要必經一個結果。使我徹底與他相隔的時間，是在一個浪漫的秋天夜晚。秋風四起，流水無情。
那一天，一陣長長的鞭炮聲，把我從夢中驚醒。我知道接下來的哭聲，燒紙的煙味，都會是鹹澀的味道。所以我沒有偷偷地選擇哭溼我的枕頭，而是選擇站在窗前望着這慘痛人心的一切。死亡的來臨總是令人恐懼的，他的無憾無悔在歲月的無痕中有了光芒。天堂沒有疼痛，選擇夜晚相逢，他的心是熱的，他和他妻子的日子會更加溫馨。
我是多麼的'不捨，我是愛他的，熟悉他的，我的竹笛爺爺。目送他，一路順風，淚水從我眼角滴落的聲音，在夜裏的月光下是如此的清脆，就像竹笛發出的祭奠一樣。窗前，燈火通明，一切的聲音都在回憶聲中孕育而生，從未消逝。
在他入土的幾天後，他的兒女也已經匆忙回城。路過那個熟悉的地方，我並沒有拐彎。腳步筆直往前，我站在那棵樹下，試圖蒙上眼睛感受曾經的畫面在我心裏發芽。這個時候，對面的鄰居向我遞來一根竹笛。她解釋說這是老人的兒子臨走時特意囑託讓我給你的，這也是老人的心願。接過這根熟悉的竹笛，一瞬間，我望着那扇緊閉的大門，裏面再不會傳來竹笛聲。此刻，我並沒有立刻吹起竹笛。沉默不語，捧着它，我往回走的身影已然烘托成我的懷念。
日後的夢中，我曾多次會夢見他。畫面之中，竹笛爺爺是年輕的。沒有了我印象中的年老，容光煥發，他的臂膀是強壯剛硬的，那把熟悉的竹笛就放在他的嘴邊吹響。我慶幸，他是沒有看見我的。而我獨自偷着在夢中的哭泣，也是無淚的。那一刻，他的祝願，我的祝願，各自安好。
竹笛，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深愛且珍藏的樂器。陪伴多年，我的愛也已多年。每當我回過頭看兒時的記憶，過早的接受親人離開的場景，是它給了我成長的溫暖。
而今，巷口的那一處地方已經被拆建成新農村公園。每次我只要回到家，傍晚時分，我總是會獨自走到公園。目光中那一排排的大樹，依然青翠挺拔。夕陽西下，樹葉的影子映襯着斑駁的夕陽。我站在樹下，涼風習習，回憶起兒時的稚嫩與純真，讓我再次拿起這根已有裂紋的竹笛。獨自哼唱的曲調，就像兒時一樣熟悉。現在，竹笛聲音多了幾分熟練，多了幾分回憶，嘴角泛起的紅暈亦是來自它的祝願。銘記它，親吻它，隔着即將來臨的夜色，以及藏匿雲間的星星，我的祈禱已經愈加濃厚，愈加感懷。
打開心窗，聆聽思念，巷口笛音暖自尋。路過曾經的成長旅程，尋覓着答案，顫抖的笛音，輾轉匆促。謝謝，我的年少在笛音中提早被眷顧。這是生命的珍貴，在於一路上的芬芳，讓無私的愛吹盡凝固的眼淚，讓我銘記童年的溫暖。我知道，我懷念，竹笛的暖，如數灑落在每一根脈搏上。所以，心連心，不離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