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前的空地上，我帶着兒子種了兩壟黃瓜。
黃瓜秧長大了，長高了，長長了，我領着兒子爲它們豎起黃瓜架。
兒子經常跑到黃瓜架旁玩：捉蝴蝶、捉蜻蜒啦，看開了幾朵花、結了幾根小黃瓜啦……
“黃瓜樹開花嘍！”
“黃瓜樹結果嘍！”
“黃瓜樹又長高嘍！”……
他卻總把黃瓜架，叫成黃瓜樹。
我每天坐在窗前寫字，一擡頭就能看見窗外的黃瓜樹，枝繁葉茂，鬱鬱蔥蔥的黃瓜樹。我常常會心地一笑：可不真的像一排樹——
黃瓜樹！
兒子在黃瓜樹前，歡蹦亂跳地跑，嘰嘰喳喳地叫；或者，突然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向一隻蝴蝶或一隻蜻蜒靠近……
偶爾一回頭，發現我正在注視他，他會衝我咧嘴一笑，就又跑到黃瓜樹的那一邊去了。
我很慶幸。無意間爲兒子種植了一排黃瓜樹，鬱鬱蔥蔥的黃瓜樹，樂趣無窮的黃瓜樹——這其實又是一件多麼簡單、多麼容易做到的事兒啊！
兒子每天在黃瓜樹旁玩，更時刻關注着樹上黃瓜的變化。
“長大了一點！”
“又長大了一點！”
他每天都要用手比劃着，跑到窗前向我彙報幾次黃瓜的長勢。他對蔬菜中最常見的黃瓜，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興趣。
但他從不輕易去動樹上的黃瓜。
“黃瓜太小，還是黃瓜扭兒，不能動的，一動就化掉了——”他也不知是從哪裏聽說的'，“化掉了，多可惜呀！”他瞪大了眼睛跟我說，好像生怕我一時管不住自己，去摸他的黃瓜紐兒似的。
“嗯，一定要等黃瓜長大了，再去動！”我向他保證。
他衝我笑笑，才滿意地走了。
終於有一天，黃瓜樹上的一根黃瓜，長得夠大了，他認爲可以摘了。
“老爸，快，快和我一起去摘那根大黃瓜！”他歡快地跑到窗前叫我。
我正在埋頭寫字。
“什麼？噢……”我擺擺手，“你先去吧……”
我沒有注意兒子的表情，過後我想，他一定是非常失望、非常泄氣。他當時什麼也沒說。隨後，他好像又來過一兩次，可都默默地走了……
當我終於給那篇文章畫上了一個句號，我長吁一口氣，擡頭看見了窗外枝繁葉茂的黃瓜樹，看見了陽光下圍着黃瓜樹飛舞的蝴蝶蜻蜒，我突然想起了兒子——想起了他叫我一起摘黃瓜的事兒。
我喊着兒子的名字，跑出了屋子。
沒人答應。
我跑到黃瓜樹旁，一眼就看到兒子歪在那排黃瓜樹下，睡着了。他的旁邊是那根剛長得夠大的低垂的大黃瓜。
陽光燦爛地照着，兒子的小臉曬得通紅。
我奔過去，輕輕把兒子抱起來。我的眼淚也隨之流出來了。
“傻兒子……”我說，“你怎麼不到陰涼的地方，等着我呢？你怎麼不自己把那根大黃瓜……”
好像聽清了我的話，兒子晃了晃腦袋，又晃了晃腦袋。
我明白了：陰涼地方離這根大黃瓜太遠，無法看清它；而他一定又在努力地剋制着自己，一直在等着我……
他在堅守着諾言！
我抱緊了兒子，把臉貼在了兒子的臉上。
陽光下，黃瓜樹周圍，正有無數只蝴蝶和蜻蜒，在飛，在飛……
